文/秋韵 图：来自网络
朋友办了养老公寓，已经五年多了。经常邀我去公寓找她玩，在她那里听到很多故事，真是酸甜苦辣咸，五味俱全。
一
某天我去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。刚进楼道就听到几声凄厉的哭声。声音稚嫩，撕心裂肺，像是个孩子在哭。楼道里几位老人蹒跚走着，对那哭声无动于衷，仿佛已经习惯。
问朋友，这是谁家孩子来看望老人了吗？朋友说不是，是入住在这里的一个孩子，脑瘫，完全不能自理。
孩子十二岁了，出生时难产。医生建议剖腹，开始是产妇自己不同意，后来家人没人愿意签字。僵持一段时间以后医生说，再不决定，可能孩子大人都难保！这样孩子爸才签了字。可是拖的时间太长，导致孩子严重缺氧，生下来就有问题了。
孩子有病，也曾经到处去做治疗，钱花了不少，却一直看不到效果。孩子没有了康复的希望，家里也搞的一贫如洗。小夫妻整天互相埋怨吵吵闹闹，最后离婚收场了，当时孩子三岁。
妈妈走了，爸爸要去工作赚钱养家，孩子丢给了爷爷奶奶。爷爷高血压，奶奶有哮喘。孩子十岁那年，爷爷脑梗，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。第二年，奶奶又去世。
眼看一老一少根本无法照顾自己，孩子爸又不能不去工作，只能把他们送进老年公寓，交给别人去照顾了。
孩子爸与公寓老板是老乡，找上门来请求收留。老板说看着一家人很可怜，没办法推辞，只能留下。按照收费标准，这样完全不能自理的两个人，要每个月三千六的费用。为了照顾他们，只收他们三千二。
老人脾气不好，经常对服务人员发火。孩子不会说，有要求别人听不懂了就会大哭，服务员都很怕照顾这祖孙俩。孩子爸一季度才能回来一次，看着他那么辛苦，老板也不好意思跟他说啥，只能安抚服务员，多多体谅了。
二
公寓入住六十多位老人，老两口一起入住的有四对，其余都是单身。
有一对老夫妻都八十多岁了，儿媳妇宁可出外打工，也不愿意照顾二老。儿媳妇去市里做保姆，每个月工资四千。公公有退休费，说给她一样的工资，儿媳妇也不愿意。说打工照顾的是一个人，家里照顾两个，事儿太多。
住进来以后，身体尚好的老太太参加歌咏队，每天去练歌。行动吃力的老头儿心里不高兴了。只要看她出去，就追随而去，看到她与其他老头儿搭话，回来就开始骂人。有一天，俩人竟然动手互相打了起来。
听到动静，老板娘赶紧跑过去劝架。老太太说，结婚六十年了都没红过脸。老了老了，他往我身上泼脏水。我嫁给他以后，就是他家的奴才，伺候他一家老小一辈子，直到去年心脏病发了差点要了命。是闺女做主让我住进来修养身体，我刚刚精神好了一些，他竟然污蔑我，不跟他过了！
老头子说，你一天天出去唱什么歌，不吃饭我都见不到你人影。你快活了，每天有那么多老头子陪着你，我呢？你就不管我的死活了吗？
老板说，阿姨你们俩都是需要照顾的人了。有我们管你照顾你，阿姨出去唱歌散心有啥不好的？老头说，跟那些老头子有说有笑的我看不惯！想好好过日子，她就跟我回老家！
这场架闹到半夜十二点，住附近的女儿也跑过来了。女儿说她爸，你在外工作了大半辈子，脑筋咋这么老啊！我知道你啥意思，你真正的心思是心疼钱，觉得钱花在这儿不如给你儿子，可是你儿媳妇不愿意谁有办法？
让你跟我去住，我照顾你们你又不干。说我有公婆，你来我家养老不合适。眼看我妈身体不好，还要每天伺候你，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啊！你们在这儿有这么好的照顾，你们多活几年不好吗？
几天以后，歌咏队队长要求老太太们演出的时候都穿裙子。老太太一辈子都没穿过裙子，女儿说买一条，咱也时髦一次。女儿把裙子买来了，老头儿看见了，又不高兴了。说你都干巴得成人肉干儿了还穿裙子！穿那么好看给谁看啊！买裙子这么大事儿你都不跟我商量商量，等买来了才让我知道，你胆子越来越大了！
女儿气的又和老头儿理论，最后女儿几句话说到他的软肋上了。
女儿说，你在老家，村里没几个享受退休金的，你是拿退休金最高的人。你在村里觉得很有面子很自豪。到了这儿，很多老人退休金比你高很多，你在这里找不到优越感了，你觉得脸上无光，觉得自卑，就开始各种作！
老头儿被女儿说的无话可说了，这些天安定多了。
三
一位八十多岁老太太自己住一间屋子，每个月三千的费用。老太太说不喜欢与外人合住，其实，应该还是退休金比较高，有这样的实力。
老太太以前是一所农村完小的校长，两个儿子都是机关干部。老太太体力还行的时候，俩儿子家的孙辈都是老人带大的。老伴儿前几年去世了，老太太一直坚持一个人住在农村老家。
直到去年，老太太自己感觉体力有些不支，跟儿子商量住进这家养老公寓。当时俩儿子都说让她与自己同住，老人说，年轻时在学校闹腾了大半辈子，老了喜欢肃静。俩儿子都已经退休带自己的孙辈了，去谁家都是四世同堂。多自己这一个人，搞的人家都不安宁，不如进养老院，自己清净，他们也省心省力。等将来行动不便的时候再说。
老人性格开朗，每天参加歌咏队活动，与老伙伴儿们相处的很好。
四
有一对老夫妻，据说退休以后，一直是老年活动队的积极分子。男的会各种乐器，会独唱，还会编导节目。女的也是又唱又跳，还经常参加市里太极拳竞赛。
前年开始，两人身体状态都不太好了，住的步梯房，上下都吃力了。他们跟四个儿女商量，让他们回来一家陪自己住。每个月给三千工资，另外还包生活费。二老百年之后，这套房子归这个长期陪伴的孩子。
可是，他们的子女也都是退休老人了。有的要帮自己的子女带孩子；有的感觉力不从心；有的说自己也想清净，出钱可以出力不行。
无奈之下，二老选择进了老年公寓。在这里，他们继续发挥余热，组织那些能自理的老人成立了歌咏队。
老太太人很好，八十五岁高龄了，耳朵很聋了，却坚持教大家唱歌扭秧歌。老头儿弹电子琴给他们伴奏，有时候也教他们唱歌。
老头儿没有老太太脾气好，有时候非常急躁。老人们最年轻的都七十五六岁了，各个老眼昏花缺牙少齿的。有几个来自农村的老人，可能一辈子都没唱过几次歌。这样的一群人，唱歌能唱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。
可是老头儿却对他们提出很高的要求，达不到他的要求，他就发火。有一次练歌的时候，他嫌老人们唱的不齐整，还有走调的，就大发脾气了。
他指点着老人们怒斥，就你们这群人，一个个真是服了你们了！想当初在部队文工团时，那家伙，音乐一起，各个嘎巴齐脆，声音嘹亮。像你们，一个个像被脚踩过的白薯，捡都捡不起来！
他话音儿刚落，排椅中间一位老人站起来冲他喊：“气死我了！老子不伺候了！老子也当过兵，是扛过枪的兵，一个臭文艺兵有啥了不起，跟我这儿耍酷，老子不尿你！”
坐前排的一位老太太也说：“都是七老八十等着进棺材的人了，谁比谁强多少啊？我们能坐这儿听你摆活是给老板面子，冲你？早就没人伺候你了！”
人群中马上热闹起来，都对那老头儿不客气的数落。老头儿下不来台了，扔下一句气话走了。
老板两口子赶忙与服务员一起，劝了这边劝那边，安抚了两天，才算又重新开始活动了。
五
一位九十五岁的老太太，每天坚持跟随领队做运动。坐在椅子上，手跟着节拍挥动。动着动着就会低下头休息一会儿，坚持不了几分钟就没力气了。
老人来自隔壁县，据说嫁过三次，都没有留下一儿半女。因为不能生养，嫁的人一个不如一个。到最后这家不到十年，老伴儿去世，剩她自己，已经没有劳动能力的她，把地给了老伴儿的侄子，每年由他供应点口粮，给几个零花钱。
后来，弟弟通过关系帮她申请了低保。看那位侄子还算善良，老人弟弟许诺将来老人住的三间房子由他继承。
那些年侄子还真的挺照顾老人的。可是这些年，侄子年纪大了，侄孙带孩子搬进了城里。侄子自己也是需要有人照顾的老人了，管这位婶子实在有些力不从心。
去年年底，老太太阳了，侄子强撑着伺候她吃喝。老太太康复以后，侄子找老人的三弟诉苦。这些年，三弟是看望老人最多的人。三弟体谅侄子的难处，决定把她接过来送进养老公寓。
她自己那点低保不够入住费用，需要弟弟们补贴。大弟二弟觉得对于姐姐没有赡养义务，怪三弟操心太多。三弟妹人不错，说九十多岁人了，还能活几年？没人管咱们管吧，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冻死吧！就算咱们给自己积德了。
老人还真是禁折腾，入住的时候弱不禁风，头都抬不起来。住进来大半年以后，她能跟着做简单的运动了。
六
一位八十多岁老太太，耳不聋眼不花，腰背挺直非常精神。老人入住前做过胆囊摘除手术，当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陪护。
老人有三个儿子，其中老大老三已经先于她离开了人世。二儿子因婚外情离婚，与小三儿结婚以后，日子过得并不太平，根本没有心情再顾及她这个老妈。
老大家的孙女，以前是奶奶的掌上明珠。老大去世以后，孙女就不再上门。在外地工作的老三家是个孙子，老三两口子感情一直不好。老三没了，孙子与爷爷奶奶也断绝了关系。
老二家也有个孙子，老二出轨离婚，这个孙子也不认父不认奶奶了。
孤独熬过了手术的日子，身体刚刚恢复，老太太就给自己办了入住养老公寓的手续。企业退休的她，收入勉强够支付自理老人的收费数额。
有一天，多年不见的孙女来公寓找她。她以为是孙女念及以前奶奶的好来看望她，没想到孙女是来分遗产的。
孙女说，爷爷没了，你也住进养老院了。我爷爷你俩的家产，要不要趁你脑子还清醒拆分一下啊？我爸爸那份应该是属于我的。
孙女的话让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憋回去。她告诉孙女，自己没有存款没有存物，只有四间不值多少钱的平房。况且，我这口气还没咽呢，你就来分遗产了，你是嫌我死的慢吗？
孙女说，我是给你提个醒，趁着这时候把家分清了，免得将来我和二叔掰扯不清。老太太卯足了劲，给了孙女一个大巴掌把她打跑。
那天晚上，老太太喝了安眠药，那是她偷偷积攒了不知多少天的半瓶药。幸亏服务员机灵及时发现，才没有酿成大祸。如今，老太太被二儿子接回家照顾了。老板说，她已经有了轻生的念头，一旦看护不好出了事儿，担不起责任。
原以为办养老院，只是照顾好老人吃喝拉撒睡就行了，没想到，这里面还有这么多的事儿。老板说，开办养老院以后，她不仅要学习老年人的养生知识，还要学习护理知识与老年人心理调节知识。还要定期培训员工，照顾老人比照顾幼儿园小朋友辛苦的多，艰难的多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