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可能还是想要个芭比娃娃吧！”
东京奥运会跳水女子双人10米台决赛后，在被记者问到“想要什么礼物”时，17岁的冠军张家齐给出了这样的回答。马上，网友们纷纷表示“给她买”。
这不是她第一次透露出对娃娃的喜爱。有网友发现，2019年张家齐曾在微博上晒出一张娃娃的淘宝截图，并表示“好像要”。只是，她所说的“娃娃”并不是大家童年记忆中单价在几十到几百元之间的普通娃娃，而是一种做工精致、价格不菲，名叫“BJD”的人形玩偶。
她晒的娃娃名叫“白龙”，是本土娃社在2018年11月作为十周年纪念款所发行的限时贩售男娃，该款全装娃娃在淘宝上的售价为5480元。
但购买娃娃，只是一个开始，这条养娃路，同样也是花钱路，有无数道关卡等待着娃娃爱好者们一一解锁。只要热情不减，就永远不会通关。我们与她们一同算了一笔账，从无到有，养娃之路究竟会花费多少钱？
当然，BJD娃娃的价值并不能简单以花销来衡量和判定。因为它从诞生到淘汰，要经过多道工序的流转，更承载许多人的心血，并被赋予意义与灵魂。无数的爱好者自发组成群体，建立并维护圈层内的秩序，再尝试向外界“伸出触角”。
张家齐公开表达对BJD娃娃的喜爱 图/张家齐微博
高越 文
金汤 编辑
四位数的工厂裸娃
BJD之名，是“Ball-jointed Doll”的缩写，中文释义是“球形关节人偶”。它的关节由球形接头配合弹性绳和特殊的构件组成，活动范围与常人无异，可以自由完成坐立、弯曲、扭动等姿势。而四肢与躯干则主要是由合成树脂等原料制作。
在很多人的固有认知下，BJD娃娃属于奢侈品，价格高昂，不过比起动辄过万的奢侈品而言，一个娃娃的价格相当于你买了一个手机。
以日本的Volks为例，它是BJD娃娃的领军品牌，价格大致在3000元到8000元之间，属于高质量的贩售全套娃娃，包括画好官妆的娃娃本体、假发、眼珠以及睡盒等。只有少数限量版、或是二手转卖后的哄抬价格才会接近五位数。
大多数品牌定价都在此区间之内，少数亲民厂牌的价格在1000到2000元之间，甚至有折扣时，会低于1000元。
一个娃娃如何诞生，不得不提的就是它的“造物之手”——人形师。
人形师，顾名思义，就是设计娃娃人体形状的人。阿松最初是一名爱好者，由BJD贴吧开始入坑。
阿松学过素描，对人体结构知识有一定的了解，在养娃五年多后，2019年正式成为一名独立人形师，自己设计娃娃的形象。
制作娃娃的第一步是雕刻初模型。初模型在创作过程中尤为重要，但这几乎全靠人形师的个人审美，以及对细节的把控，阿松最近喜欢设计有少年感的男娃，“不能有明显的肌肉块，而是要肌理的线条感，还有少年独有的肉感”。
之前她设计小孩子，要注重别的细节。“腿肚子要有肉，脚有点内八，还要加些奶膘。”人形师要注意不能与他人的作品过度相似，其实依靠的就是日常观察的细节，“其实每个人注重的点都不太一样，跟审美有关”，阿松说。
人形师在组装娃娃的身体零件 图/微博
初模型制作好后要经过反复的修改与打磨，可能需要重复十几次才能定版，再按照定版制作硅胶模具，之后通过模具翻模，在工厂实现树脂件的量产。但翻模可能会产生误差与瑕疵，需要进行二度修改，甚至推翻重来、重新雕刻的情况也时常发生。
娃娃倾注了人形师的创意与心血，除了形体之外，名字、概念设定，甚至是角色故事他们都会进行设计与构想。
在龙魂人形社官网上，有一款价格较高娃娃的角色设定是：“西方白龙，其名白帝，居于九重霄汉之宫阙，为西海龙族之祖。白帝历洪荒，统西海，登帝陛，守疆宇，心怀子民，泽应民求”。
这个娃娃属于“五方神龙”系列之一，在设定里，他身穿战袍、手执长枪、腰佩金牌，在洪荒时代横扫一切，是一位威风凛凛的龙族。借助于上古传说和神话故事，娃娃本身被渲染出了东方古风色彩。
这款娃娃正是张思齐想要的“白龙”。
专属自己的娃，要花多少钱
倒模生产出的娃娃，往往只是裸娃。即使上了“官妆”，样子也是一模一样。但是绝大多数娃娃的主人，都希望能够拥有一个独一无二的娃娃，因此，购买娃娃只是第一步，之后的“改娃”支出才是“大头”。
宋欣是BJD娃圈中的老玩家，从2008年就开始接触，最开始只是喜欢学校超市里印有娃娃的贴纸，直到2017年开始工作后，才拥有了第一个名叫“Gaby”的娃娃。在她看来，娃娃本身的价格，与后续的一系列支出相比“只是九牛一毛”。
没有上妆的裸娃通常被叫做“白煮蛋”，需要后续购置假发、眼珠，并且配以妆容和服装，于是市场中催生出了“改娃师”这一职业。
为保证风格的统一，改娃师需要将娃娃进行从头到尾的全方位改造，并最终实现如同艺术品般的效果。宋欣记得，有一款名叫冉冉的BJD娃娃，经过一系列改造后，最终“以50多万的价格被拍卖下来”。
在针对娃娃的后续装扮中，购置假发和眼珠大致可以通过三个渠道，微博超话、闲鱼二手交易平台或是淘宝店铺。
这些平台有直接做好的假发造型，也有可以自行加工的直发发排，长度大致在5cm到50cm之间。其中，假发的材质对价格有较大影响，塑料材质较硬、也有一定异味；通常爱好者们会选择仿真效果较好的马海毛和牛奶丝与高强丝，价格稍贵，在50元到200元之间，少数会超过300元。另有配套的发饰、硅胶头套和假发护理液可以购买。
娃娃假发在电商平台选购 图/手机截图
眼珠则主要分为玻璃与树脂眼珠两种，玻璃材质较为粗糙且会存在气泡、歪瞳等瑕疵，一般在50元以下，树脂材质主要在一两百块。眼珠的尺寸一般与娃娃的大小相匹配，从12mm到18mm之间不等，6分娃通常使用12mm的眼珠。
在此基础之上，娃娃的妆容也十分重要，爱好者们会寻找评价较高、且符合自己审美的妆师进行约妆。
元元从2020年1月份开始正式成为一名妆师，此时她加入BJD娃圈已经2年多了。她是学油画出身，但为娃娃化妆需要很多精细的线条，避免浓墨重彩的笔法。
在化妆中，要注重不同的细节。元元发现动漫风的娃娃会多使用腮红和眼影，有的还要改变皮肤颜色，但古风的娃娃眉毛都很细，柳叶眉、远山眉比较常见。
在BJD娃圈中，妆容的价格根据妆师水平的高低一般从几十元到二三百元不等。元元在2021年为自己设置的价格是125元到145元之间，卸妆额外付30元，附带化妆牙齿和睫毛分别加10元和5元。同时妆面分为自由妆与指定妆两种。
自由妆指的是按照妆师自己的审美进行化妆，除了色系外不能提出额外要求。指定妆可以规定三条细节以及一条禁忌，像是眼妆风格、花钿样式、是否点泪痣等等。但有的妆师是“花钱也买不到的”，只能提前很久进行预约排队，或是等待抽奖机会。
宋欣在改娃上的支出，只能算是平均水平。一顶178元的假发、一对120元的眼珠，一套135元的自由妆，一共花费了533元。整体来看，一次改娃的花费通常在200元到800元之间不等。
但改娃并不是一次即成的，一般妆容需要一年一换，假发和眼珠可以随心情更换，花销自然也会在原有基础之上不断叠加。
日常养护 笔笔都是账
改娃后，娃娘（娃圈黑话，指娃娃的拥有者）才算是正式开始了“养娃生活”。
宋欣喜欢摄影，娃娃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极具观赏性的拍摄对象。但在有的娃娘眼中，娃娃是自己的孩子，也具有灵魂，“他们可能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，但是都要花在娃娃身上”。
在日常相处中，娃娘们分外注重护理与保养，也为其投入了无数的财力、时间与情感。
BJD娃娃由于是树脂材质，日常放置时需要避光，以免表面发青和黄化；在收纳时，要放置在专门的睡箱里，同时放入干燥剂，避免潮湿发霉。如果出现污渍，不能随意擦拭，而要使用专门的擦擦克林处理。
睡箱的价格一般在100到300元之间。干燥剂和擦擦克林较为便宜，娃娘们往往一次购入大批囤积。
比起其他日常放置在睡箱中的娃娃，宋欣最喜欢的是一只名叫“卡肉”的6分娃，是她在闲鱼上花了1000多元入手的。
6分指的是娃娃的尺寸大小，还有4分和3分等多种类型。“分”指的是缩小的比例，3分娃就是在成人原型基础上缩小至三分之一大小，约60cm左右，4分与6分以此类推，分别是45cm与30cm。
不同大小的娃娃在风格上也有差异，据宋欣介绍，一般6分娃是幼儿，包括萝莉萌娃小孩子，4分是十五六岁的少女，3分基本上是御姐、仙女和叔款，就宋欣个人而言，她只喜欢6分娃娃。
在养娃过程中，为娃娃拍摄照片是一个重要部分。
娃娃往往需要多套造型进行换装，一个娃娃通常要配备七八套不同风格的服装和两三顶假发。工厂款较为便宜，手工款价格稍贵，在几十元到几百元之间不等，少数热门款或限定款甚至会在千元以上。除此之外，还有鞋子、帽子、领带等种类多样的配饰。
多位娃娘们向每日人物透露，自己几乎每个月都会购入新的物品，平均花费在几百元到上千元之间。
拍摄娃片时，室内拍摄需要纯色背景板、或购置道具搭建场景。“如果是娃娃屋，就要买小床、小柜子；森系的话，就得有小树、小篮子、水果道具之类的物品”宋欣说。这类小道具价格较为便宜，一个只需要十几元，但胜在量多，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往往也要一两百元。
室外拍摄，主要是娃娘自由取景，或参加公开娃娃展会与私人聚会。目前，在南京、上海和杭州等地都举办过BJD娃娃集市，手作娘带着自己做的配件与服装进行售卖，只不过集市上的价格会稍高一些。娃娘们也会互相交流拍照。
BJD娃娃的室外拍摄娃片 图/天使工坊微博
私人聚会则主要依靠群聊建立联系，宋欣也参加过几次，“大家是同城，就可以拉小群，约时间带着娃娃出来面基拍照”。
二手速回血 盗版“价格战”
在娃圈中，二手交易十分普遍，娃娘们既可以回血，也可以寻找喜欢的限量款。
吴卿喜欢把娃娃当做真人版的“奇迹暖暖”换装，购置了各种各样的服装和配饰，她时间充裕的时候，每个月都会花费上千元用来装扮娃娃，同时转卖不喜欢的配饰，回血七八百元。由于保养得当，她一般降价的幅度很小，200元入手的假发标价180元出售，“如果有的发型很多人都喜欢，我甚至可以溢价出售”。
也有人会在平台上出售二手娃体，在闲鱼上，标价为几千元的二手BJD娃娃，会有几十人标注“想要”。
至于寻找限量款，是因为娃娃一般是一年一度开仓售卖，由于是翻模制作，在脸蛋的胖瘦细节上往往会存在差别，“如果哪一年的娃娃比较圆润可爱，大家就会求这个批次的娃”。
因此，处于卖方市场的某款娃娃在闲鱼平台上往往会被炒至上万元的价格，吴卿前段时间购置的Fifth Motif社旗下Venitu男娃，就是一个已经停产的绝版娃，原价不到七千元，但吴卿在闲鱼上花了8800元。
在本土娃圈中，渐渐崛起了几家代表性的官方娃社，像是龙魂人形社和天使工房等。龙魂人形社最初成立时，只是一个小工作室，但现在已经是百人规模、拥有占地3000平方米生产车间的大社。不仅反向往海外输出了“国风”BJD娃娃，订单还实现了年均30%的增长。
龙魂人形社在2014年就发布过“给盗版商的一封信”，警告其侵权倒模行为。其实，宋欣从2008年入圈开始，就发现娃圈对盗版的抵制，并且力度逐年增加。
BJD超话将“禁止盗版娃娃”列为规则的第一项 图/微博
盗版指的是剽窃人形师的设计，直接将娃娃进行翻模量产。除版权问题外，由于盗版使用的是劣质原料，会有刺鼻的树脂味；同时还会出现缩水变形等情况。作为一名被多次盗版的人形师，阿松对此深恶痛绝，“肉眼一看就能看出来，蛇精脸、尖下巴，夸张薄眼眶几乎是盗版标配”。
正版娃娃往往价格较高，因此，盗版商多通过低廉成本，采取“价格战”来与娃店抢客，在宋欣的记忆中，韩国著名娃社AI社就是因盗版恶性竞争而闭社。
支持正版的娃娘们在圈子内部联合起来，共同抵制盗版娃和娃商。吴卿向每日人物介绍了抵制的主要方法：妆师、手作娘一旦发现接单的是盗版娃，会直接退单，拒绝交易；在贴吧、超话中发现晒出的是盗版娃，管理员会将娃娘拉黑、封禁和踢出群组；闲鱼上的出售信息会明确标识“D娃勿来”。
“除非你就自己一个人闷着玩，不然是一定会被发现的”。吴卿知道盗版娃娃的存在是禁止不绝的，但她们认为“只要盗版进不去正版圈，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成功的割裂了”。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宋欣、阿松、元元、吴卿为化名）
